候鸟(上)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伴随着朱一龙暑假的午觉,半梦半醒之际才又从梦中依稀听见那声音。
海浪的声音是听不腻的,因为海的来历永远新奇:海那边的世界于朱一龙而言,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壤。
课本里的世界地图上,甚至看不见这个小岛。朱一龙面对着一张完全陌生地图时,时常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谁能在世界地图上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方圆几里空间,又释然了。
他本不愿起身,依旧把感官交给炽热的小岛和翻涌的海浪。但母亲的声音从房子外面传来——似乎不仅只有母亲一人,听声音似乎很热闹。
“朱一龙!一龙!快出来!看看谁来了!”母亲冲朱一龙的房间喊
想着也许有外人在,朱一龙在坎肩的外面套了一件白衬衣,才开门走向客厅。
是二姨。
二姨牵着一个哭得胀红脸的小孩儿,朱一龙仅仅在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就快要没什么印象了。
朱一龙看着突然登门拜访的二姨,和她身后五花八门,甚至称得上贵重的礼品,再看看她手边那个泪眼朦胧的小孩,似乎猜到了二姨一家的来意。
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堪称与世隔绝的小岛,海的那头,浪的那边,飞驰般的发展,夜空中的霓虹,都只在海风带来的传闻中听说。
于是离开成了摆脱平庸的主要手段。
二姨这是想,如同在他们之前就离开的岛民一样,离开这个地方,到海的那边,辽阔又富饶的土地上去。
可是这个孩子——
“这孩子身子还弱,从小就坐不得船,我怕他撑不到海的那头儿去……”二姨一面和母亲交代着,一面蹲下身子摸着那小孩儿的头,不可遮掩的哽咽起来。
母亲见二姨控制不住情绪,给朱一龙使了个眼色:“一龙,快带白宇弟弟去玩儿,去看你前几天抓的小螃蟹……”又冲白宇笑起来:“小白呀,和你一龙哥哥玩儿去”
哭红了脸的小朋友听到“小螃蟹”的时候瞪大眼睛,吹出一个鼻涕泡。但转念又一步都不愿再迈,紧紧攥着妈妈的手。
“你会走吗?如果我去看小螃蟹,再回来你就不见了,对不对?”说罢小脸又皱到一起:“你真的不要我了——”
朱一龙眼见二姨的眼睛迅速泛起猩红,赶紧上前抱起小孩儿。
“你妈妈不会走的,现在她要去吃饭呢。咱们去看小螃蟹怎么样?是透明的噢。”
小朋友趴在朱一龙背上,大哭的节奏随着朱一龙走路的颠簸一抖一抖。鼻涕眼泪拖得长长一串,浸在朱一龙的白衬衫上。
“他要成为我的弟弟了。”朱一龙想。
分别是小刀一道一道划过皮肤的钝痛,存在于每一口在意的人拥抱过的空气里。
看完小螃蟹又哭累了的小朋友皱起眉头,靠着朱一龙的肩膀睡着在早就湿透的衬衣上。
二姨来到朱一龙的房间,盯着白宇攥成小拳头的手看了又看,伸手抹平他小小眉头间的焦虑,无声地哭起来——似乎人在极度悲哀的时候,对生活的反抗反而静默。
她最终还是走了,在白宇陷入睡眠的时候,她走前吻了吻孩子光洁的额头,呼吸颤抖。
白宇再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朱一龙端着早餐进房间的时候,看见他静悄悄地缩在床上掉眼泪儿。
朱一龙忽然生出一种足够将自己淹没的抱歉。如果自己没有抱走他,又或是在二姨离开前叫醒他,他也许能和他的妈妈再待一会儿。
但小孩儿似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看见朱一龙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软糯糯的叫了声“哥哥”。鼻音浓重。
“吃早餐了。”朱一龙说
“我妈妈走了吗?”白宇乖顺地接过碗筷,到底是咽不下去。
“我们会照顾你的,你妈妈也会回来看你的……”
“……嗯,谢谢哥哥。”他抽泣着点点头
其实孩子并没有那么好骗,白宇能明白朱一龙这话的意思——她走了,到岛的那边去了。
朱一龙揉了揉小孩儿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长期炎热的小岛上,突然生出一种害怕对方会冷的错觉:真想抱抱他。
但他最终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帮白宇剥好鸡蛋,陪他慢慢吃完了在这个新家的第一顿早餐。
于是朱一龙就这样成了“哥哥”,带着他那个半路捡来的弟弟穿梭在小小的岛上。
礁石上的牡蛎,海风里的枯叶,没有棉衣的四季,再穿不下的那件白衬衫,海滩边咸咸的小脸…编织这岁月,温软绵长。
白宇七岁那年,朱一龙十三岁。
岛小得可怜,学校自然也很少。朱一龙和白宇在岛上唯一有学校的一条街上读书。家里只有两辆车,一辆电瓶车给朱爸爸工作时使用,另一辆自行车给朱一龙和白宇上学代步。
朱一龙升到初中,放学的时间比白宇晚些,白宇会在其他同学都离开之后继续留在教室里,等朱一龙放学之后一起回家。
越小的地方越藏不住消息,全班都知道白宇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哥哥骑自行车接送他上学。
“白宇!你哥哥长得好好看呀!”课间的时候同班的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嚼着辣条凑了上来
白宇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皱起眉毛:“他才不好看呢!”
放学的时候白宇坐在后座,仰视朱一龙迎着阳光的轮廓,他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布上一层光芒,像是被太阳轻轻吻过般温柔。
心却一下沉入谷底。是呀,他真的好好看呀。
朱一龙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岿然不动的视线,扭过头冲白宇笑起来
“怎么了?”
“…没…没事”
“怎么不太开心?今天在学校被欺负了吗?”他好像突然严肃了起来
“没有…那个,哥…”
“嗯?”
“你以后送我就送到学校旁边的小卖部就好,我自己走进去…快看路。”
朱一龙于是又扭过头去,他知道方才白宇的目光有点躲闪,又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好先应了他的要求。
白宇看着朱一龙依旧耀眼的侧脸,觉得自己好像很可笑。
他想起暑假的时候他和朱一龙整日赖在海滩,他们把漂亮的贝壳埋在沙子里,以防被其他人捡走。
第二天再回到海滩边,挖开沙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贝壳。
美好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却还是不甘心地用尽手段将其短暂的占有。
第二天朱一龙如约让白宇在小卖部门口下车。
“我去学校了哥哥…你快走吧!”
朱一龙看着白宇滴溜溜的眼紧张地转起来,好笑地揉揉他的头:“就这么嫌弃我?”
“哪有嫌弃你!”白宇怕朱一龙想偏,瞬间急切起来,上前抱了抱朱一龙:“是怕你迟到,快去吧!”
“好吧好吧!上课好好听讲…”
白宇看着朱一龙骑着车离开,这才放心地走进学校。
他感知到自己开心的缘由——朱一龙没有被其他人看见,至少当下没有,他完完全全是白宇一个人的哥哥。他讨厌自己的自私,却又不可抗拒地升腾起一种海盗抢占了宝物的喜悦。
白宇不知道的是,朱一龙其实并没有离开,他躲在墙后,直到看见同学们都走进教室,他才确认白宇没有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安心地赶往学校。
一连观察了一个星期,他确定白宇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不错,至于白宇不希望自己接送到学校门口…
朱一龙想,也许他那个小尾巴似的弟弟还是长大了,是自己忽略了他需要独立。
那年四月,白宇生日那天,朱一龙用攒了一年多的零花钱给白宇买了一辆自行车。
“哥?”奇怪的是白宇收到时似乎不是很高兴,甚至有点难过,朱一龙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我想着…这样你去哪儿都能方便一点…小白不喜欢?”
“我去哪里都是和你一起的啊…”他再开口时眼角已经开始泛红。朱一龙熟悉那个表情,在他小小的,被二姨牵着送来,成为自己的弟弟时…
白宇这样的孩子,该有多害怕被抛弃的感觉啊…
“那辆车旧了,这辆买来咱俩一起骑,嗯?怎么了这是?”朱一龙赶紧改了种说法,蹲在白宇面前揉他垮起来的小脸。
白宇已经开始长高了,朱一龙蹲下身子的时候,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小孩儿听了这话才开心起来,遮掩地低下头去:
“我以为你不想载我了”
“我怎么会不想,我做梦都想着,骑车带小白去很远的地方玩儿呢。”
“真的吗?”白宇又笑起来“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都陪我?”
“我都陪你。”
晚风吹过小庭院,卷着瓜果香,吹到朱一龙和白宇的房间里。
“哥哥你睡着了吗?”白宇转过身来,看着平躺着的朱一龙,轻轻说道
“没呢,小寿星睡不着吗?”
“哥哥…我得跟你说个事儿”
“好呀”
“你会生气的,如果你生气了要告诉我,好吗?”
“我为什么要生小白的气?说吧”
“好吧…其实我让你别送我到学校门口,是因为…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同学都很喜欢你…我不想要别人和我一样喜欢你…”朱一龙掀起眼皮,借着月色注视那张过分认真的小脸,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白宇的脸是红色的错觉。
“对不起哥哥…你生气了吗…”白宇埋下脑袋,“我不应该这么自私对吗?”
“小白…过来让我抱抱…”
“噢…哥哥你不生气啦?”小孩儿瞬间笑开来,钻进朱一龙怀里。
“不生气,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哥哥,睡吧?”朱一龙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白宇不知道上哪儿听到一个说法:天上飞过飞机的时候用手框住,框到第一百架架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那之后每当他们躺在沙滩度过午后,白宇常常抬起胳膊,闭着一只眼睛瞄准天空认真地用手框飞机。
朱一龙也不嘲笑他,静静看他犯傻。
“哥!哥!刚刚那是第几架了!”框完飞机的人松了一口气,为没有错过这架飞机感到自豪
“第十一架,傻子。”朱一龙起身拍掉对方脸上的沙。
小岛的交通没有大陆发达,飞机也少。
白宇又重新躺回沙滩上,揪了一颗草叼在嘴里,说话变得含糊不清:“飞机和候鸟真像。”
他最近开始学生物了。
“怎么会?”
“都在飞,都有航向,都有归途。”少年解释道
“是噢…那,框候鸟算数吗?”朱一龙有意逗他
“笨,我们这儿这么热,哪里来的候鸟。”
“胆子大了,敢嫌弃你哥笨了?”朱一龙直起身子凑近,对着白宇毫无防备的痒痒肉一通乱掐
“痒!痒…不行不行…哥我错了!好痒!”
“谁笨?”朱一龙大发慈悲地停手,企图找回做哥哥的尊严
“你笨!”
白宇边说着,边朝家的方向一瞬间跑出了老远。
朱一龙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也回了家。
他们或许也是候鸟,有航向,有归途。
雨水岛屿和月亮,一切都在生长。
白宇的十二岁,有了一个新玩伴。那是他们在放学路上,捡到的一只白色的小狗。
不知名的品种,黑漆漆的眼眸,它怯生生地嗅嗅抱起自己的两个少年,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一年朱一龙正值毕业季,忙得不可开交。白宇长得越来越快,踮踮脚尖已经能和朱一龙一般高了。
骑车的人变成了白宇,朱一龙可以在后座背背书,或是享受一顿颠簸却难得清闲的早餐。
而那只小家伙被他们照顾得很好,才来了几天,便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身上的毛色也越发有光泽。
他们给它的新名字是“无忧”。朱一龙觉得这个名字过于拗口了,但白宇似乎很坚持。
白宇对无忧的关切超乎想象。自从有了无忧,白宇的书包里常备火腿肠——他自己不舍得吃,也不舍得分给谁,只有朱一龙和无忧享有此等殊荣。
他常把无忧抱在怀里,坐在朱一龙身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做题。无忧睡得香甜,空气中只剩下朱一龙刻意放缓的翻书声。
午后无忧会从睡梦中准点醒来,直直地盯着还在吃饭的二人。直到他们放下碗筷站起身,无忧便开始摇着尾巴转圈。它知道,它的小主人们很快就会带它到海滩边跑跑。
其实朱一龙一直明白,无论现在的白宇有多阳光开朗,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幼年时与父母分别的无助,和那时因为无法渡海而对那边的世界产生的恐惧…像床垫下的豌豆,不厌其烦地打扰着他每一场温柔的梦境。
所以白宇爱护无忧,也依赖无忧。
他将那条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狗带入当初的自己,那时的他,有多无助就有多绝望,哪怕新的家庭对他非常宽容,他也注定陷入不该本由他承受的痛苦中,自小便难以“无忧”。
而朱一龙,这个岛上,甚至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就快要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岛了。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到岛的那边,精彩又繁华的世界里去。小无忧是朱一龙留在这里的,唯一仅仅属于他们共同的故事。
但白宇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的情绪,眼下再没有什么比朱一龙的升学考试更加重要。他只是无数次地盯着对方的身影,目光片刻都不舍得抽离的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游走,时不时甚至会悄然模糊起来。
他甚至不敢睡得太熟,怕自己踢被子的动静影响朱一龙的睡眠。月色流淌过朱一龙酣眠的脸颊,他便傻呆呆地看。
他在夜色空洞的房间里,想起那件朱一龙早就穿不下的白色衬衫,在衣柜的某个角落里,依旧坚实温暖。
黑夜一无所有,小岛简陋陈旧,白宇短暂人生中的安慰不过是来自身侧温柔的呼吸声和那件永远柔软的白衬衫。
无忧死了,在它快要满一岁的时候。
白宇那个在大城市工作的妈妈常寄来些高级玩意儿,这次随她给孩子们添置的衣服和书籍外,还寄来了一种黑乎乎的糖。
那是白宇第一次知道巧克力,便也不知道狗吃了巧克力会死。
只是他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听到庭院传来无忧的声音,像是撒娇般的轻哼。
再之后的那个早晨,白宇只看到他的无忧酣睡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再也再也,没有醒来过。
他想起无忧反复蹦哒的小脚踩在地上时那雀跃的声音,想起无忧软绵绵的红色舌头舔过自己的脸颊,想起它透明的眼睛,写满了清晰可见的依赖和欢喜。
白宇看着地上那块融化成烂泥的糖,他知道,是他害死了无忧。
无忧于白宇而言是什么?好像有点太重要了,重要得超越了一种动物对另一种动物的意义——如果一切问题都能简单的用物种概括,那么这个世界将变得无比空洞而没有烦恼。
白宇把无忧葬在海边的山坡上,挨着一棵无忧喜欢的大树。
朱一龙从图书室赶回来,远远地看见白宇蹲坐在山坡上,他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及其单薄。
“小白…没事了,我来了…”
在朱一龙来之前,白宇心头萦绕的情绪是自责,甚至是自卑。他想起无忧那如此渺小的生命,想起它那全世界最快乐的奔跑,又想起自己遥远又苍白的过去。
可是朱一龙来了,白宇从蜷缩的姿势里抬头看他,泪光中的那件白衬衫干净得晃眼,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所有的无助和委屈才敢夺眶而出,被主人肆意地宣泄在这个绝望的山坡上。
“小白,真的不怪你,你已经尽力在爱它了。无忧只是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不哭…”
朱一龙说着,擦掉他脸上的泪珠,“我今天中午做了一个梦,梦里无忧告诉我,你是最棒的主人…怎么又哭了…”
“不是你的错。”朱一龙捧着他的脸,白宇僵着身子吹了一整天山风,眼泪凉得让人发抖,而这双手温温热热,暖和得让他近乎颤抖。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白宇看着朱一龙的眼睛,险些要陷进去了。
风吹起你的
头发
一张棕色的小网
撒满我的面颊
我一生也不想挣脱
晚风会让想清醒的人变得清醒,也会让想沉醉的人更加沉醉。
白宇就着蜷缩的姿势,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瞳孔在放大,世界在缩小。思绪有那么一瞬间逃离了小岛,逃离了世俗,如同候鸟一般一头扎进无人的温柔乡里。
他心里生出的情愫使自己恐惧,或许那些想法一直存在,只是被困在角落里,刻意地视而不见。
心悸的洪水决堤之际,白宇险些要被自己的心跳击溃。
于理不该,于情不止。
夜幕吞噬山坡的时候,朱一龙肩上架着一个哭到睡着的小朋友,穿着湿漉漉的衬衣,朝家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是候鸟。航向和归途,历历可见。
朱一龙在海那边的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那一年白宇在准备高考,朱一龙二十五岁。
职场新人的难处不少,更何况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岛上,刚踏入岗位的时候,朱一龙甚至害怕和人交流。
深怕哪里被人看出了破绽,深怕自己被人瞧不起,深怕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岛隔绝了太多消息。
撑不住想回到岛上去的时候他总想着,再坚持一下,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里站稳了脚跟,等白宇来了,才能少吃点自己吃过的苦。
他知道白宇这几年学习一直很努力,他知道小岛配不上白宇的日渐丰满的羽翼。他想,他是该带着白宇,陪着白宇的,直到对方不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
他这样想着,也许是出于做哥哥的责任和关照,也许还有其他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朱一龙平时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偷闲等空地多在岛上待上几天,他一年年间断地见证着白宇变得成熟,长出了大人的骨相。
也在电话里听着白宇开始变嗓。除了这几年开始称呼自己为“龙哥”之外,白宇依旧喜欢唤他“哥哥”,只是声音褪去声音里的奶声奶气,不过到底还是活泼开朗。
他住在合租的小房间里,面积狭小到他的床和室友的桌子几乎相抵,同租的人笑他迂,都是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能省不少空间。
“还是算了,”他谢绝了室友的好意:“我睡着的时候很没安全感。”
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日子,在那个四季如春的海岛,他才能像从前一样,和白宇挤在一块儿,闷着脑袋睡到日上三竿。
今年朱一龙的业绩出奇的好,前几年积攒的人脉巧合般的都在今年发挥作用,他因此升职加薪,还得到了一个工作不多的出游机会。
公司安排他到疆域的最北方去,调查北部市场。
这次出行被他一拖再拖,拖到夏天。他有心留下这个机会,带白宇一起去,算是自己送他的毕业礼物。
六月初,朱一龙回到海岛。海风拂面,给他一个温柔的见面礼。
他路过那个埋葬无忧的山坡,那棵树已经长得足够茁壮,可以给小无忧遮挡出一片清凉。
听妈妈说白宇结束考试后的这几天都在蒙头大睡。朱一龙好笑地走进房间,却没看见那只瞌睡虫。
“哥!”少年从门的后面突然冒出来,有意吓朱一龙一跳,“我好想你!”
朱一龙把行李丢在一旁,给了他一个拥抱。
母亲从厨房出来,随意地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珠。她的脸依旧红润,笑意温柔。
“都饿了吧?快来帮忙盛饭。”
“来了!”
晚饭后她从皮包里从皮包里拿出两串红色手绳,分别交给朱白二人。
“前几天去庙里求的,一人一串,保平安。”
她将手里的红绳递给他们,手与手的接触间,她手与青年的皮肤向碰,干裂的皮肤清晰可见。
“一龙已经二十五岁了,一个人在大城市,妈知道肯定是辛苦的…小白这几年也难,为了考个大学下巴都累尖了,这么久以来,才睡过几个好觉?
妈知道以后你们都会像岛上有出息的年轻人一样,到大城市生活…只是千万不要太累了,妈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能够平安,快乐。”
老人好久没有这样说一段长长的话,她慈爱地笑着,温热的手轻拍着少年的肩膀。
“平安,快乐。”
那是她苍老的愿望,简单而深刻。
朱一龙本来打算把旅行的消息瞒住,瞒到白宇收到录取的那一天,再送上那张属于白宇的机票作为惊喜。
机票被朱一龙夹在回程打发时间的书里。他忘了收拾,便被白宇无意中发现了。
当时他在客厅帮母亲择菜,白宇的声音从房间里来:
“哥,你那本书我可不可以看?”
“当然可以,你想看哪本?”他也懒得起身,大声冲房间里喊道。
“《威尼斯之死》”白宇说。
“好!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就在床头柜放着呢!”
一旁的母亲听完了全程,不满地皱了皱眉:“多看书是好事,怎么成天看些要死不活,魂啊鬼的。”
“不是,妈,那本书说的是两个男…算了。”
朱一龙适时闭了嘴,重新低头择菜,几分钟突然反应过来,飞机票还在书里夹着,赶忙丢了菜叶跑回房间。
飞机票妨碍了白宇翻书,被他从书里拿了出来,放在一旁。
白宇见朱一龙进来,抬眼看向他:“哥,你的机票,给你放哪儿?”
“给我就好。”
“哥你这次要去哪儿?多留两天陪陪我嘛。”
“好,陪你。”
“骗子!”
“真的陪你。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哼”
“不信你看”朱一龙妥协般的把写着白宇名字的那张机票递给他。
假装不在乎的人斜着眼睛看向那张机票,几秒钟后深呼吸一口,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啊啊!哥!真的吗!你陪我一起去吗?我也太幸福了!”
朱一龙看着他在床上又蹦又跳的样子,不设防地跟着笑了起来。
他恍然想起他们曾经那段因为新自行车而产生的对话: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都陪我?”
“我都陪你。”
他们离开岛前有过几次饭局。
这次母亲鬼鬼祟祟地邀请了岛上开海鲜大排档的老李和他的女儿来家里做客。
朱一龙嗅到了一丝鸿门宴的气息。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双方家长场面的微笑和李家姑娘精致的打扮中逐渐强烈起来。
朱一龙于是拉上了白宇一起:“一会儿你坐我旁边。”
饭桌上大家相互恭维着,试探起对方的身价。朱一龙无心参与其中,走神的档口看见白宇的嘴角黏上一粒米,顺手替他摘了下来,习惯成自然地将那粒米放进自己嘴里。
饭桌上有片刻寂静。
但他们似乎没有察觉,依旧埋头吃饭。
而后餐盘旋转间白宇喜欢的排骨转到朱一龙手边,他挑了一块肥肉少的夹到白宇碗里,才又继续吃起来。
“一龙这孩子真是心思细腻啊,真会照顾弟弟。”老李试图将话题扯上正轨,“将来结婚了,一定也很会疼人。”
朱一龙了然这话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地先看向身旁的白宇。
他看见白宇的眼睑颤了颤,随后目光又埋到饭里去。片刻间的动作来得让人无暇细想,朱一龙甚至怀疑刚刚是自己眼花。
可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看向白宇?为什么会担心他会因为自己而难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微妙,没人知道彼此是从未察觉还是刻意逃避。
那一瞬间的他像是历史中那些指认地球是方形的庸碌众生,面对无法面对的哲思,干脆信手拈出一个答案,好让自己没有疑惑的继续坦荡地度日。
“谢谢李叔。”他选择装傻,没有明确亮出自己的态度。只是席间再也不敢看向白宇所坐的方向。
饭后老李和母亲约定好了下一次聚会的日期,说是要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给孩子们留点空间聊聊。
朱一龙此刻没心思想相亲的事儿,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年纪在岛上已经算不得小,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都明白。
只是他偏就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饭局至此,他脑海里出现的,不过是白宇那一刻躲闪的眼眸。
这太奇怪了。
奇怪到他不敢再深挖这其中的缘由,被心里的懦弱占了上风,只好任凭地球变成方形,哪怕难以周转,即使永无黎明。
“小朱?”老李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觉得如何?”
余光里白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的表情,扫得朱一龙心里发毛。
“啊…还是算了,”他说“我再过几天又要走了,还有工作。”
朱一龙看见老李身后的母亲不满地横了自己一眼。
不过拒绝后心头终于是无与伦比的轻松。
“要我看老李家那闺女挺好的…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成天在想什么…”老李一家走后母亲边收拾碗筷边念叨起来。
“妈,别担心,我只是还没这打算”
“你小姑家那个孩子比你小三岁,去年都结婚了,你准备啥时候打算?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在你那出租房里窝着,我可告诉你啊,再过几年可就更难找了!”
她说话间已经从客厅打扫到了房间,不经意瞥了一眼朱一龙的床头柜:“把你那本要死要活的闲书收好咯!别带坏我们小宇。”
朱一龙心道还好母亲以为这是个灵异故事,要是知道这是个“另类”爱情故事,还不得把自己剁成八块喂鱼去。
带坏白宇……
是了,为人兄长,他怎么能带坏白宇。
“对了妈,小白哪儿去了?”
“吃完饭就背个小包上后海转悠了,说是不回来吃晚饭。”
“噢…他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了,怎么?”
“没事…”
“哟,这不小宇的手机吗?怎么不带着走。”母亲嚷到,“这孩子,多大了还是丢三落四的,一会儿可怎么联系…还想叫他买点菜回来呢…”
说罢扭头看向朱一龙:“你也别杵在这儿了,家里没什么蔬菜了,你上后海边那个集市买点儿。顺便把小白的手机给他拿过去。”
“噢。”朱一龙摁亮手机,发现白宇的锁屏壁纸是手机原装的那一张,小小地咧了咧嘴角。
他想,这小孩儿活得可真像个小老头。
朱一龙直奔后海,虽然已经是午后,再不买菜就买不到新鲜菜了。
哪怕这几年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看看,朱一龙依旧快速地在长长的海岸线中定位了白宇会在的位置。
白宇这小孩儿有不符合年龄的念旧情节,从衣品到口味,从性格到谈吐…这么多年好像没什么改变。
不知道是朱一龙太了解白宇了,还是白宇为了保留他们之间隔山隔水的那份难得的了解,固守着自己的规则,好让朱一龙无法察觉他们之间因为时间而产生的距离。
朱一龙找到了白宇,远远地冲着他的背影喊他的名字,但对方并没有回头。
再走进些,才发现他身侧歪东倒西放着几个酒瓶。
联系到自己被安排相亲的时候白宇的表情,朱一龙的大脑“嗡”的一下宣告宕机。
“小白?”他凑上前看着白宇喝得微红的脸。
“你手机落家里了,我给你送来。”
“噢…我忘记了,谢谢哥…”
朱一龙顿时皱起眉来:“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说谢了?”
但白宇只是苦笑一声,冲他摆了摆手。
“小白,为什么喝酒?”
“一阵子没喝,馋了。”
“什么叫'一阵子没喝'?你从来都不喝酒不是吗?”
白宇闻言似乎终于来了对话的兴致:“哥…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小白…告诉哥,这是怎么了?”朱一龙的目光紧紧追着白宇的脸,生怕错了他任何一个表情。
“你不会想知道的。”白宇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海的尽头。
好远,隔着这么大的一片海,怎么也看不到,他的那座城市,夜里亮起的霓虹。
“小白,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跟我说说,嗯?”有人挡住了白宇的视线,把他的目光从海面拉回岸上来。
朱一龙感到这一天,甚至一生当中都少有的坚定,坚定到足以扼杀所有踟蹰和怀疑,摆脱所有世俗和蜚语。
所有的担心,好像都抵不过白宇眼睑边挂着的那颗摇摇欲坠的眼泪。
狂风席卷海洋,把白天埋藏于海底的秘密尽数翻涌到海面。
潮湿袭来,像一场梦的触感。
人或许该追逐梦境,像候鸟飞向一处光阴般温柔的草地。
海浪冲上岸,与沙砾接吻。
一浪。
又是一浪。
海边的人堕入另一端光阴。
白宇知道,梦以外的事情,会在没有自己干预的情况下,正常的运转。
候鸟栖息在他的草地里。
……
“哥,你知道的,你是在假装不知道,其实我也一样在装。别问了,让我们继续装下去吧…”他说着,听到自己陌生的声音。
我不想毁了你。
白宇没再等他回答,起身一摇一摆地离开了后海的沙滩。
阳光斜照,他看着自己远去的影子,看着它没骨气地越挪越慢。
这么多年无数次破土而出又被活埋的秘密终于被揭露在阳光下。
可笑的侥幸终于被击毙在现实里。
也好。
那一天白宇框到了第七十五架飞机。
就快要攒够了,只是好像,找不到什么愿望来许。
那个傍晚的天黑得好快又好慢,云卷云舒,人来人往。
时长是白宇转身的一瞬,也是朱一龙停驻在海滩边的一光年。
朱一龙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追上去,也记不得天怎么黑下来。
奇怪的是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没有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买菜,他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晚:夜深了,原来他们都睡下了。
他真希望明天的太阳立刻升起来。
他真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来。
朱一龙回到房间,借着月光看见床上蜷成一小坨的人,心跳快到手都在颤抖。
他还没走,至少他还没走。
随后他留意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床上多了一床被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多可笑呢?自己是今天才知道,白宇的手机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他不是不换壁纸,他的手机里所有聊天软件的背景都是他们的合照。
他轻轻躺到白宇身边,直直地看着对方侧过去的背影。他突然很想知道,白宇是不是也这样悄悄地看过自己?
“小白,我们还是去旅行,好不好?”
背影没有动静,无声得让人窒息。
“去吧,我们一起,只有我们。”
“小白,今天我帮你框到了一架飞机…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小白啊…睡吧,晚安…原谅我以前自以为很了解你,了解你喜欢什么,了解你会去哪里……但现在我居然在害怕。
小白,你说如果你不想再陪我玩这局捉迷藏了,明天早上我还能不能找到你?”
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朱一龙睡得很不好,一夜下来算不上醒着,也算不上睡着。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身边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惊得立刻追出房间,冲出门找人之前,余光发现那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哥,吃早餐。”他听到了动静,扭头冲朱一龙轻声说道,情绪被眼睑遮挡,难以琢磨。
“啊…好…小白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朱一龙的大脑里有一万句话涨潮似的涌来,但他只逮到这不咸不淡的一句。
白宇倒是波澜不惊:“睡醒了就起来了,你趁热吃。”说罢开始收起行李来。
“一起吃吧,小白,你要上哪儿去?”
“毕业旅行啊哥,我忘记和你说了吗?”他理所当然地挥了挥手里的衣服。一切被他粉饰得安稳自然又稀松平常。
装得可真不像,朱一龙想。
“毕业旅行?”
“嗯。”
“好,我马上改签,咱们吃个早餐就走。”
“什么?”
“毕业旅行啊小白,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朱一龙刻意学着白宇刚刚的句式,悠悠喝了一口粥,冲白宇笑了笑。
他沉郁了一整夜,内心深处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最终将心悸拨云见日,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时间长,那地方温差大,去收点厚衣服。”
他看见白宇别扭地站在原地,觉得好笑。至少白宇并没有转身就走,这就足够了。
“怎么不收拾了?三个半小时之后的飞机,咱们先去跟妈交代一声。”
他佯装气定神闲,堪称优雅地放下早餐,内心里的战鼓如雷没让白宇发现半分。
白宇直愣愣地盯了他良久,最终还是妥协了,轻轻吐出一个:“噢”,扭头开始收拾起厚衣服。
朱一龙瞥见那本《威尼斯之死》,一瞬间心头涌过的心绪羞愧又释怀。
带坏就带坏吧,他想。
直到白宇跟他上了飞机,朱一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似乎只有先抓住白宇,自己才有心思去考虑世俗和未来。白宇不是这些问题的结论,但他是问题的开端,除去他,世俗和他朱一龙便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但那小孩儿似乎还别扭得很,朱一龙完全没法和他谈及昨天的事情,因为他总有离奇地理由终止谈话。
“小白,别装睡了,”他好笑地拍拍白宇的肩“我不说昨天的事儿了,起来吃点东西?”
装睡被揭穿的人并不羞愧,立刻睁开眼睛结果朱一龙手里的鸡翅啃了起来。
饭后二人赶往他们定的住处,途中白宇摇下车窗,痴痴地盯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小岛不过24平方千米,这里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视线尽头巍峨的雪山是他难以想象的景致。
盘山公路上时不时有牛羊经过,它们可以气定神闲地穿梭于公路之间,这里车子会放慢速度等待它们通行。
“哥…”
这是白宇今天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朱一龙有点欢喜。
“怎么了小白?”
“咱们要在这里待几天啊?”
朱一龙笑起来:“小白喜欢这里吗?”
“…还行”
“待到你想走为止。”
“你不工作吗?”
“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噢。”白宇又扭头看向窗外,侧脸的肉都团在脸颊上,像是在笑。
“哥哥。”隔了一会儿白宇又扭头回来看向朱一龙。
“怎么了小白?”
“想吐,我好像晕车了。”小岛的人上很少坐车,地方太小了,骑个小电驴就足够。白宇不适应这样曲折颠簸的公路,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忍一忍,咱们下一站就下车。”朱一龙轻轻把白宇的头抵到自己的肩上,搂住他跟着车一起晃动的身子。
“下车?我们要到了吗?”
“没有,出去缓缓,等你好了我们再赶路。闭着眼睛休息休息,到站我叫你。”他的声音温柔得像首诗。
他们沿着公路向住处走,途中车辆极少,连搭个便车都难,绵羊倒是很多,它们低头看着嫩绿的草,并不关心这两个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大男人。这很好。
随着脚步的交易,远处消失在视线镜头的公路随着前行渐渐伸展,放大。像一个懒腰,和一个完成一半的拥抱。
“小白,累了吗,咱们找个地方歇会儿?”
“哥,要是坐车咱俩早到了,你说我这副身子怎么这么脆弱?当时我妈是因为这个才不带我走的吧?”
“怎么这么想?我刚到大城市那几年也天天晕车,”
朱一龙严肃起来“二姨把你交给我们的时候你还太小了,哪有带这么小的孩子颠沛流离的道理?
还有…自私地说,我很庆幸二姨把你留在岛上,让你成为我的弟弟。”
“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你的弟弟?”白宇看起来有点欣喜。
“当然,无论以后我们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关系,你始终有一层身份就是我的弟弟。从你和我去看小螃蟹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保护你的责任。”
“我以为你不想做我的哥哥了……哥,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
“什么!?”朱一龙的眉头迅速挤在一起,声音陡然拔高,吓得身旁经过的羊羔都加快了脚步。
“你好凶噢哥,我都不敢问了。”
“你活该被我凶,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我错了嘛,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
“小白,你很勇敢,你比我勇敢。那些我不敢直面的问题,如果没有你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得到一个结果,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朱一龙揽过白宇的手背,伸手在他手心画起圈圈。
白宇像触了电似的,半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我想做你的哥哥,但不止想做个哥哥。你说得对,我是在逃避,原谅我从前的懦弱,好吗?”
“好。”他笑起来。
你来了
一只绿色的月亮
掉进我年轻的船舱
好久不见朋友们!这篇写得真的太久太久了,希望你们还记得我😢
夏天的时候我把候鸟分成几百字一章的小章节发过几次,这次做了一点小改动,就换回以前那种长篇大论的格式啦。下半部分会在最近几天发。
候鸟里提到的《威尼斯之死》是一部很经典的同性题材小说。加粗的诗歌都是引用了海子的作品。
以及,大家可以猜猜他们去的地方的原型是哪里噢
秋天愉快!
再次@柒只 ,给大家表演一个首尾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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