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没有千斤

站在你翻山越岭的尽头 正当年少
wb同名

相恋五十次


节日快乐


@柒只 



(一)

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早晨。

韩沉从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醒来。

扭头看向无人的那一半床,枕头上似是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体温——可韩沉单身。

他下意识巡视片刻,发现身体没有异样,决定还是先翻身起床。

今天是黑盾组蹲守了两个月的犯罪团伙收网归案的日子。尽管起床的这一幕着实离奇,他也决定先把此事放一放,等案子结束再说。

他起身穿上床边的拖鞋,目光扫到地上,发现拖鞋边是一盘光碟。CD上,几个马克笔写出的陌生字体组成一句:“韩沉,用你面前的电视播放它”,句末是一个圆圆的笑脸。

韩沉把光碟捡起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光碟没有危险后,妥协般地把光碟放入床边的电视机里。

 

电视机开始播放光碟的内容:

 

是一段新闻,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江城一犯罪团伙成员贼心不死,在其被抓捕归案的过程中对黑盾组警员实施报复,导致一死两伤。

新闻里画面摇晃着,像是非常规拍摄的视角,当解说读到“一死两伤”时,镜头切换到案发之后躺在病床上紧急送往就医的警察身上:

韩沉看着那画面不禁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栽倒在床上。

 

——头部受到重创的警察,是韩沉自己。

 

随后新闻片段结束,画面切换为一张报纸,追踪的事此时的后续,据悉,受伤的两名警察中,一位在搏斗过程中遭受枪伤,双腿残疾。另一位头部受创,患上了间歇性失忆的病症……

韩沉从床上跃起,直奔床头柜上的手机,定睛一看——是了,如今已经是二零年七月了。

 

电视里的画面再闪:韩沉听到其中传来一个的声音:

 

“韩沉,早上好……”

 

 

(二)

 

何开心大学毕业没几年,搬到新小区的第一周,搞丢了工作。

2012年刚过,人类逃过了那场预想中大规模的世界末日,开始分别面对自己的生活困境。

似乎当人被生活压榨到一定程度时往往会表现得和平时大相径庭,正如当时的何开心,一改扣扣嗖嗖的铁公鸡作风,到楼下的便利店一买就是两袋子酒,啤的白的洋的土的应有尽有。

而结账时一摸兜,好嘛,钱包和工作一起丢了。

 

何开心的大脑有一瞬间停止运转,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透支之后几天的生活费安慰安慰自己,好不容易决定从此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发展,而在这个城市中的最后一晚,他似乎只能在收银台前反复摸着裤兜,似乎要将身上仅有的几个口袋翻出洞来,好让自己有个空间能钻进去。

那一刻的狼狈就像压死他最后一根稻草,似乎直接昭告了这座面无表情的城市:

他何开心被打败了,输得一塌糊涂,毫无回旋的余地。

他无措地对上收银员审视的目光,红透了脸,羽翼似的睫毛低垂,构成一片阴影,遮盖了那一瞬间的打击下,他比脸色更红的双眼。

 

后面排队的人发出个声响,何开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堵了人家结账的路,连忙让开转身道歉。

道歉的话还没出口,那人便朝自己笑笑:

 

“一起付吧,”他对收银的姑娘说到:“今年这二维码支付都兴起了,店里可得早点跟上时代的铁蹄噢。”

 

对方将退回来的钱收整好,将那两袋沉甸甸的酒递给何开心,手上空余一盒创可贴。

他像是未曾察觉何开心之前的尴尬,从善如流地从他的袋子里抽出一瓶酒,打量一圈,又塞回袋子里换了一瓶,终于满意了似的自顾自撬开瓶盖:“有时间喝这么多酒不如陪我喝一杯吧?”

 

(三)

 

那个人叫韩沉。

工作性质似乎不太寻常,只说自己有编制。

 

他好像不急着对何开心说什么教育或是开导的话,哪怕替一个陌生人结了帐,在深夜的石制台阶上吹着晚风,看起来却真的只是为了喝酒而已。

这让何开心觉得很自在,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晚风,将风的自由注入身体的每个细胞里,两只脚不再紧绷地守在地面,而是伸长了腿有节奏地相撞又分离。

 

“别杂着喝。”

 

“好。”

 

“现在还有那么想喝酒吗?”

 

“好像酒真的拿到手,就觉得没必要再喝了。”何开心说。

 

“好像很多欲望来源于实践的缺失……”韩沉可能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教导,又在话音将落时换了话题:“你住这儿?没见过你……不过我这种工作早出晚归,小区里大部分人我都没见过。”

 

“才搬来,但是好像又要搬走了”何开心苦笑着,他看向韩沉,晚风扫过他的时候,韩沉整个人像是被暖黄色的路灯镀了一层流淌的金边,像是夜幕降临时分盛放的霞光。他突然萌生了一个荒唐到极点的念头,他希望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能轻轻巧巧的…哪怕是虚情假意地对自己说:“留下吧,留在这个城市吧,就再试一次,和命运最后掰一回手腕吧。”

那他也许真的会愚蠢地忘记自己顺着酒吞回肚子里的不甘,忘记深思熟虑的决定,忘记安稳,忘记挫败。像一只初来乍到的飞蛾,雄心壮志,奋不顾身。

 

但对方显然更加成熟,也许长大是浪漫主义情怀最好的腐蚀剂,他只是对何开心说:“听从自己的心,不过要知道,回家了也不会一帆风顺的噢。”

 

 

晚风有点凉,何开心听见自己应了一声。

话题转向别处。

 

 

(四)

 

那个吹着夜风的夜晚稀松平常,可偏偏便利店外的梧桐挂满了新年没来得及拆的彩灯,远处的大厦也霓虹耀眼。

白天里苍穹照亮大地,黑夜里夜景亮过苍穹。这就是大城市。

晚风来得惬意,惬意到何开心觉得陌生的程度,他甚至怀疑,这是这个城市里,第一个有晚风的夜晚——否则平日里早就该有所察觉了吧。

路灯把身边的陌生人笼罩在暖光下,温柔得胜过家乡的月色。

世界末日或许是真的过去了,何开心想。

 

 

何开心的日子实在足够平淡,平淡到他有足够的心境记住那一个夜晚的每一个眼神和鼻息,每一阵晚风的走向。

 

何开心没去火车站。

真可谓是鬼使神差。

 

 

他爱上了闲暇之余在小区转悠的感觉,那是一种对自己的心境不能完全读懂,却又放任自由的处事态度。

可人民公仆的作息实在不太规律,磨人的两个星期过去,何开心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在小区假意散步,竟是一次都没有再遇到那个人。

 

他又找了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工资差不多,差事差不多,无非是地点更远,早上要再早起半个小时挤地铁。

回家也更晚,何开心终于在春冬交叉之际的一场降温里,赶上了换季感冒的末班车。

那时候外卖尚未普及,好在何开心的冰箱上贴满了送餐广告和电话,他点了碗粥,加了个荷包蛋,窝在床上度过这个因为生病而来的假期。

 

送餐的人敲门的时候,何开心已经睡得昏沉。“放门口吧,谢谢。”他半梦半醒地朝门外喊。门外于是没了声音。

 

困意席卷,何开心在梦里挣扎了半天,最终忘记了粥和荷包蛋,重新在感冒药的指引下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又响起来。他这才打起那么一点精神,重新喊了一句“放门口吧!谢谢!”,起身趿拉着拖鞋往门边走。

 

打开门的何开心开始怀疑自己病出了幻觉。

是那个人!

 

对方提着他那碗已经冰了一半的外卖,似乎也有点惊讶。

 

“不是说有编制吗?什么时候送餐也入编制了?”何开心想。

 

“完了,我今天好难看。”何开心又想。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看懂何开心跳脱的内心戏,扬了扬手里的外卖解释到:“我今天休息,出门倒了一次垃圾取了一个快递,你东西还在门口,再不拿回去可就凉透了。”

 

“啊…谢谢…”何开心下意识挠挠头。

 

要说什么?

真要命。

 

“你生病了?”对方问

 

“出门没看天气预报…进来坐坐吧?”

 

“好啊。”和上次一样爽快。

 

他到底为什么愿意在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何开心想不明白。

 

 

“不过我要先去趟超市,你继续睡吧,生病了少吃外卖。”他并没有把外卖手里的外卖递给何开心,转身去了电梯口。

 

“你叫什么名字?”何开心后知后觉的冲等电梯的人喊道。

那人转过头来,看着依在门上的何开心,粲然笑了起来。

 

电梯到了这个楼层,“叮”的一声响。

 

“韩沉,我只说一次,记住了啊。”他说着,冲门边的人挥挥手。

 

 

(五)

 

韩沉。

何开心冲着重新关上的门呆呆笑起来,笑得脸都快僵了的时候,如梦初醒,冲去镜子面前一通捯饬。

 

王小波是个实在人,何开心喜欢他的书,尤其喜欢那句:“一想到你呀,我这张脸,就泛起微笑。”

 

何小波收拾好自己之后堪堪收拾了一下房间。穷毕业生的出租屋就这点好,物件少,很难乱得起来。

敲门的声音又传来,何开心冲到门口,门一开就朝韩沉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你回来啦!”

 

语气熟稔得像是他们曾经一同生活在这片屋檐之下。

韩沉难得的卡了卡壳:“嗯…回来了。”

 

他低头看见何开心在门口给自己摆好了一双拖鞋。

穿起来像是新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韩沉问。

 

“何开心,”他认真的看向韩沉的眼睛“应该挺好记的,不过我也可以多提醒你几遍。”

 

“不用,我记住了。”对方说。

 

“厨房我可以用吗?”韩沉又问。

 

“啊?可以啊,就是我们家这些厨具,不知道好不好用…”

 

韩沉拎着刚买的菜进了厨房,开始做饭的那一刻,才明白何开心那话的含义。

他不是谦虚,他是真的不知道好不好用,除了冰箱里有点东西,这个厨房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韩沉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在调味料还算齐全。

 

“生病就去沙发上躺着休息吧,晚饭一会儿就好。”

 

何开心被韩沉从厨房撵去沙发上,继续那个已经不可能再睡着的午觉。

切菜的声音节奏轻快,厚砧板和刀片碰撞着,听着莫名安心。

古人每逢冬季遍要捣衣,想必那声音呼唤旅人的情节和切菜声类似。

一声过后必然还有一声,不疾不徐,现世安稳,让人忘了那些关于世界末日的诅咒。

 

 

饭后韩沉问起何开心的近况,何开心遍一五一十地招了。

“那你喜欢这个工作吗?”韩沉问

“我大学报的志愿是心理学,我妈偷了我的准考证,把第一志愿改成了会计学。”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好像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他看见韩沉紧了紧眉头。

 

 

三天之后有个快递电话,收件人那一栏写的是规规矩矩的“何开心”。

这不是何开心的做派,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个简单易懂没故事的名字,通常在收件那里填个“小何同学”,美其名曰“保护隐私”。

是几本心理学相关的书,何开心家里其实也有,不过是打折的盗版,印刷都带重影,像何开心的人生一样不正式。

 

他看着那几本厚实的书,再看看包装上自己的名字,如此翻来覆去好几次。

 

叫“何开心”,好像也不错。他想。

 

 

 

(六)

 

何开心辞了工作,用两个月看完了韩沉买的那三本厚厚的专业书,越看越看得懂旁人,越看越看不懂自己。

 

好乱。

韩沉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攻读心理学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何开心的生活是一汪水,他深怕这样大规模的搅动,会把他和韩沉本就萍水相逢的关系彻底搅翻。

 

想来也奇怪,一个真心喜欢的职业和一个堪称陌生的邻居,对他的吸引力居然如此势均力敌。甚至后者更胜一筹。

 

真见鬼,何开心想。

 

人在面临利益和情感相悖的选择时好像总有逃避的办法,何开心给韩沉打了个电话,约他下班一起吃宵夜。

 

“感冒才好多久又吃宵夜?”韩沉在电话里笑他

 

“都好了两个月了韩大警官。”何开心语气不善,心道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记事——不记关于自己的事。

 

“是吗,我还觉得没几天呢,”对面嘀咕道:“不过今明两天我可能都得睡在黑盾组了,年初事儿可不少,下次我请你?”

 

“其实是想和你聊聊,我去给你送晚饭吧?方便吗?”

 

“当然方便,你不嫌麻烦的话,我可不想天天吃外卖。”韩沉说。

 

“好,晚上见。”

 

 

 

“想不到你还挺贤惠。”韩沉吞着便当冲何开心挤眉弄眼。

这是何开心第一次看见韩沉穿制服,他周身的烟火气好像被制服藏了进去,看起来严肃可靠。

他在同事面前好像也和自己知道的那个韩沉有点不同,风风火火地走路,一丝不苟地交代任务。

总之不像是说出“你还挺贤惠”的人。

 

“我可是辛辛苦苦做了一整天,本来还有两道菜。不过一道夹生一道糊了,没给你装进来。”何开心忍不住小小的撒了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

 

“辛苦了。”

 

韩沉说得过于认真,温柔得快要让何开心战栗。

 

“开玩笑呢!”何开心摆摆手

 

 

“韩沉…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觉得,我现在去学心理学,怎么样?”

 

韩沉看向他,发现何开心的眼睛里写了一万种情绪。

 

“现在去学当然也不晚,你有计划吗?”他回答得尽量客观

“有,但也许要出国。 ”

 

“…噢,这样…不过机会难得。”韩沉说

 

何开心本知道他会这样说,可他当真说了的时候,他偏又难过的恍惚了片刻。

 

“嗯…”他明了地点点头,收敛起心头肆意的幼稚。

“没事儿!去几年就回来了!”韩沉拍拍他的肩膀

 

 

 

 

“你等我吗?”他想问

最终还是任由问题和心绪一道散在霓虹闪耀的夜景里

 

没有立场的话不该说,难免落得一地鸡毛的下场。

更深露重,何开心看着韩沉的背影越走越远,路过几个同事,他礼貌地点点头,步伐依旧如风。

韩沉这样的人啊,处事间说不上是一视同仁的温柔还是礼貌周全的疏离,永远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快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微信。”他回头冲身后的何开心挥挥手

何开心也挥挥手,喉咙里卡了巨石一样,连个“好”都说不出口。

 

(七)

 

异国的空气都来得陌生,何开心泡在学校里,整天埋头于各种文献书籍。

为数不多的消遣,一是借房东的厨房自己做做晚饭,二是买上两瓶酒,坐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吹吹风。

那个身着黑色制服的背影偶尔浮现,何开心起初想尽办法控制思绪,随后也就妥协了,理智和我情感终究握手言和,任凭短暂的记忆在冗长的岁月里沉浮。

 

很少有联络,韩沉和他都很忙,忙到有借口逃避一些无法控制的念头。

偶尔的交流里话题一部分来自各自的朋友圈。

 

听韩沉说那年他帮何开心垫钱的那个便利店终于可以微信支付了;

莫言拿了诺贝尔奖,他也去书店凑个热闹,被老板告知莫言的书一夜之间全部售罄。

 

何开心的朋友圈里有很多异国的人,何开心和他们在一起,笑得比几年前成熟些,年纪似乎小了一头,气质却不违和。

 

何开心睡前总有翻一翻韩沉朋友圈的习惯,那个被他置顶的人消息停在一个月前,没什么新的动态。

 

 

直到某天韩沉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他和一个女生的合影,没有配文字。

 

女孩儿长得及漂亮,妆容精致,笑得烂漫。比角度清奇的韩沉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没有嫉妒,何开心心头生出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羞愧。

 

怎么能有这么多非分之想,扰了人家的生活。

 

这条朋友圈没有成为何开心找韩沉聊天的话题,他取消了置顶,那个许久不联系的微信便跌在聊天窗口的底端。

 

本该如此,他想。

 

 

那天晚上十点,何开心在阳台转悠,纠结着要不要去便利店门口喝一顿酒——他骨子里的节省改不掉,这么多年也没有去酒吧喝酒的习惯。

 

不过是靠麻痹神经来获得快乐的辅助,何必太在意麻药的味道?

 

 

 

“我们好久没聊天了,最近怎么样?”

那个几个小时前跌到消息底部的头像上亮起一个红点,重新轻而易举地霸占何开心微信消息的NO.1

 

“最近太忙。”何开心回了过去。

韩沉少有的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懒得继续说”的一层意思。

何开心看着他给韩沉的备注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停留良久,却没有一个字发过来。

 

又来了,那种自责羞愧的感觉又来了。何开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给韩沉打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那边的声音亲切得像在耳畔,不知道是家乡的风声还是韩沉的鼻息。

 

“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何开心说:“最近怎么样?女朋友挺好看,刚刚看见你朋友圈了。”

 

此话一出,他心头萦绕的羞愧一扫而空。

好规矩的对白。

似乎那些越界的心意未曾出现过,坦荡得近乎孤独。

 

 

“大忙人就是冲这事儿和我别扭呢?”韩沉居然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何开心这头震惊得电话都差点拿不稳,这才知道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被韩沉看了个穿。

 

“什么别扭不别扭的!我真的是忙!”他还是出于本能的反驳,试图把他们越界的话题拉上正轨。

 

 

“她是我同事,这个月黑盾组便衣去酒吧查人,装的。”韩沉没理会他的辩解

 

“噢。”

 

何开心的嘴角扬起来,脸上的肉因为笑容而聚成一小堆,紧贴着手机屏幕的通话界面。

 

“知道你忙,不过再忙也要好好吃饭休息。”韩沉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

 

“我知道…这里的东西吃了这么久还是吃不惯,便利店也很少卖老干妈…”他开始嘟囔着抱怨起来

 

韩沉又笑起来,似乎在何开心面前他笑的频率很高:“那结束学习早点回来。”

 

“好。”

 

 

房东太太端着水果盘上阳台,见何开心笑得灿烂,拍拍他的肩膀,用胖胖的手比了个爱心的形状。

 

 

 

(八)

 

 

何开心原计划年底回国,还能赶上在国内过个春节,直到韩沉的“绯闻女友”用韩沉的手机来了个电话。

 

“绯闻女友”叫白锦曦。

黑盾组的人似乎全都雷厉风行,一通两分钟的电话,白锦曦就给何开心传达了他两个月都没法完全消化的内容:

 

韩沉失忆了 。

 

“韩沉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你,”她说:“韩沉在收网任务里受伤,从二十五号下午到现在,两天了还是昏迷不醒,医生说韩沉醒来很有可能出现神经紊乱的情况…”

 

何开心愣愣地捧着电话,直到挂断的忙音响了良久,变得无声。仿佛有一盆狗血从天而降,泼在破碎的何开心身上。

异国的城市醒得比故土晚些,何开心眼看着天空由漆黑转向透亮,又过了很久,窗外才穿来代表城市苏醒的人声鼎沸。

何开心熬了一夜,查到了国内关于韩沉出事的新闻,才不过几天时间,互联网就把这件事情遗忘得近乎彻底。

何开心看着事故现场的照片,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眼里遍布猩红的血丝。

他同时查阅了韩沉有可能患上的症状,和每一种症状的副作用。

以及,他写好了退学申请,并给房东太太和导师写了一封告别信。

 

何开心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一切国外的事情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直到他回国,白锦曦那边都没再来过电话。

 

 

何开心回国的第二天,和白锦曦见了一面。

韩沉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应该没p图,这姑娘是真长得漂亮。

 

白锦曦说韩沉的大脑受到创伤,几乎只记得受伤前的事情了。海马体对于当下发生的事情只能保持一天的记忆。

也就是说,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的韩沉是记不得的。他的记忆每天清空,停留在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的早晨。

“黑盾组上面的人想过调走韩沉,”白锦曦说,“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留在强度这么大的地方工作。

但是他偏偏又有一五年前关于在黑盾组工作的记忆…更何况,越艰难的团队越需要凝聚力,韩沉在黑盾组,大家心里也都好受些。”

 

“韩沉自己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手机有日期,电视有新闻,他很难不知道…只是他每天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现实。”

 

“现在他外勤出得少了,就算要出,也是几天就能完成的任务。韩沉性子太好强了,没人担心他跟不上进度。”

 

女警官把目光从旋转着咖啡的小铁勺上抽离,看向何开心的眼睛:“当时韩沉的情况无法预料,我才冒昧用他的电话通知了有必要的人,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辛苦你回国一趟,接下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韩沉他…闷了点,人是个好人,你多担待。”

 

何开心闻言紧张得直搓手,以他和韩沉的关系,何德何能就成了“有必要通知的人”。

 

白锦曦走前还把韩沉的主治医师的联系方式给了何开心,“会不会痊愈,我们也问过了,医生说这类症状很少出现,恢复程度因人而异。”

 

 

何开心搬回了以前那间公寓,手头不宽裕,只用教授和同学们集资硬塞给他的钱租了两个月。

在国外呆了几年,何开心做饭的本事进步不少。算着韩沉晚班的时间,给他做了一份便当,他还没太掌握国内的某团送货,自己溜去书店给韩沉买了一本莫言的《红高粱》。

几年时间,当年韩沉抢不到的书被批量印刷,稻草堆一样堆在书店的角落里,再不是当年热闹的光景。

 

风潮和遗忘,像雨。再紧张热烈,也不过是一场水,来得很快,去得也快。

一切都会回归平淡,回归空洞的记忆和雨后的泥泞。

人厌倦永远。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韩沉看到何开心让他出办公室的微信,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何开心痴傻似的看着他,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长了点。他揪心地想着,眼前这个才分别几年的人,已经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想着给你个惊喜嘛,”何开心道,“还有多久下班?”

 

“快了,差个收尾,几分钟就搞定了,你和我进去坐会儿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黑盾组能让外人进吗?”何开心记得是不允许的。

 

 

韩沉沉默了片刻,用手搓搓鼻子,“这个嘛…你要是担心他们拦你…”他突然靠近何开心的耳畔,压低了声音:“你就说你是我的内人好了。”

 

 

自然是没人拦的。韩沉一进去就给大家介绍何开心,殊不知自己把何开心设成紧急联系人的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白锦曦给大家递了个眼神,顿时场面一片暗藏粉饰太平心怀鬼胎的和谐。

 

 

 

冷面站得离白锦曦近,凑上去说起悄悄话:

 

“这什么情况,不是紧急联系人吗?韩沉这是还没追到呢?”

 

“可不是吗,上次便衣去酒吧的事儿还记得吗?我说我们俩拍那照片,仅嫌疑人可见就行了,他偏不,偏要多拉一个分组让何开心也看见。

 

别看韩沉平时油盐不进的那个样子,其实就是个死闷骚。”女警官总结到。

 

 

(九)

 

 

等何开心的国内生活进入正规,已经是盛夏时分。

江城平静的气候中最热烈鲜活的一段。

 

何开心并不觉得树梢的蝉鸣讨人烦——反正他今天也不可能睡着了。

自从他回国起,除了手头一大堆开心理咨询室的事情要处理,还要雷打不动的抽三五个小时去黑盾组,有时候韩沉不忙,他便像个尾巴似的跟着韩沉,从上班跟到回家。有时候带上便当,有时候带韩沉去吃自己新找到的小餐馆。

 

到夜深的时候,往往氛围已经足够暧昧,像一团及热的空气,一个眼神交汇,一瞬身体触碰,一句温声软语,空气里的火星子便嚓嚓往外冒。

只差那临门一脚,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

 

却不曾有过什么下文,最亲密的一次莫过于韩沉喝了点酒,半梦半醒地把何开心堵在沙发的拐角,留了个吻。

 

何开心明白那一刻的韩沉是清醒的,沉溺的载体不是酒精,是这几年间辗转于几千公里的心绪。

 

然而第二天一早,随着韩沉记忆的清空,一切又回归平淡。吻痕封茧,爱意沉眠,像过完了夏天的余年。

 

 

然而就在昨天,房东上门找何开心商量续租的事情。资金都预留来准备心理工作室,国内的生意也才刚刚起步。他如果选择续租,生活会变得很拮据。

 

何开心一半出于无奈,一半心怀鬼胎地和韩沉说了这件事。

 

 

何开心猜测,以白锦曦为首的黑盾组吃瓜群众,必定会在给韩沉复盘从2015年至今的一切的同时,煽风点火地告诉韩沉自己如何照顾他,如何为了他又从国外赶了回来…

所以哪怕韩沉不能拥有他们之间的一切记忆,对待何开心的态度也尽可能的亲近。

 

“那你来我家住好了,”韩沉想都没细想,“反正又不远,连搬家公司都不用请。”

 

 

不过一天时间,何开心的东西已经在韩沉家全部安置妥当。

 

“不过我家…只有一张床。”

韩沉把客房改装成了健身房。

 

于是何开心失眠了。

 

韩沉最近忙得厉害,何开心虽然紧张,但是也不敢影响到韩沉的睡眠,连身都不敢多翻,背对着韩沉一动不动。

但韩沉毕竟是干刑侦这一行的,哪怕何开心只留了个背影,凭他的呼吸频率,韩沉都能知道他没睡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要我给你念个睡前故事吗?”

 

何开心被沉默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

 

“在想什么呢?”韩沉问

 

“在想…你明天起床,记不得今天的事情,看见我在你旁边睡着会不会很诧异。”

 

何开心是在想,韩沉的生活。他既下定决心和韩沉在一起,就要接纳这种生活。

 

“是噢,”韩沉闻言浅浅地笑起来:“你要是解释不清楚,可别怪我要你负责任。”

 

“我当然可以负责任!”何开心突然认真起来。

 

夜晚过度分泌的多巴胺大概可以壮胆。

 

“盖棉被纯睡觉你负什么责任。”韩沉一枕头砸了过来:“快睡!”

 

“沉沉晚安。”

 

“你叫我什么?”

 

“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你明天也记不住。”

面对韩沉阴森森的脸色,何开心泰然自若。他甚至翻了个身面向韩沉,边说边人畜无害地眨着眼睛。

 

“…随便你。”

 

何开心完全陷入睡眠之前隐约听到一句轻飘飘的“晚安”。

那天晚上何开心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到他和韩沉去了游乐场。空气里的甜蜜持续到过山车直冲下轨道,随即就是一个大大的转弯。

梦里的感觉过于逼真,何开心猛地转醒。这才发觉自己真的被甩到床的另一边,左肩隐隐作痛。

 

 

床边是表情愧疚的韩沉……

 

“你怎么…在这里?”

 

记忆清空了。

 

 

“……”

 

 

(十)

 

 

何开心送给韩沉一个日记本。

 

“我有手机备忘录。”韩沉说。

 

自失忆以来,韩沉已经养成了随时翻看备忘录的习惯。手机的屏保上有一行他自己p上去的小字:

“去看手机备忘录。”

 

每天早上韩沉暗灭闹钟,就会顺着指引捡拾备忘录里的记忆。

 

“手写的比较有温度嘛,你不喜欢就用来打草稿好了。”何开心坚持把日记本塞到韩沉手上。“我去工作室了,晚上要去黑盾组接你吃饭吗?”

 

“好。”

 

 

韩沉看着手里那个色彩鲜艳做工精美的本子,无意识地笑着摇摇头。

何开心好像总能把那些少女风的东西塞进他的生活,韩沉想。

 

 

 

刚入秋,正是穿什么都不合适的季节。韩沉照旧单穿了一件衬衫,风风火火地往黑盾组去。

 

中午天气转阴,不久便听到雨声从窗外来。

有话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韩沉就是身板儿再硬朗也扛不住突如其来的凉意。

 

何开心的电话来了。

 

“沉沉,降温了,你出门有没有带外套?”

 

“你叫我什么?”

 

“…那个…我一会儿把外套送去黑盾组,你记得去门口拿。”何开心闻言一阵手忙脚乱,恨不得赶紧挂了电话。

 

“何开心。”

 

“韩…韩沉,抱歉,我一时嘴快,你别介意。”

 

“你叫吧,别让白锦曦他们听见就行。”

 

“好的沉沉!我马上把衣服送过去!”

 

“嗯,路上小心。”

 

遵命!韩警官!”

 

韩沉挂了电话,透过手机黑屏,被自己腻歪的表情吓了一跳。

 

 

窗外透着凉意的午后,大家都蜷在桌子上小睡,韩沉裹起外套,斟酌再三,做贼似的翻开那个烫手的日记本飞快的写下一行字:

 

何开心好像喜欢叫我“沉沉”。

 

 

 

(十一)

 

何开心的心理咨询室在国内发展缓慢,何开心也开始认识到,要有生意,就要走生意人的路子。

 

于是几天一顿的大酒是免不了的。

 

韩沉不喜欢酒气,所以何开心喝大了的时候就睡在咨询室里。

 

何开心不知道韩沉的备忘录里有“何开心和我住在一起”这一条,所以喝酒之前何开心不会给韩沉报备,省得他担心。

 

 

何开心这一次醒来的时候难得没有宿醉的头痛欲裂。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躺在床上。

 

是在韩沉的房间。

 

而韩沉正在床边,背光的表情看不真切,气压及低就是了。

 

“头疼吗?”声音冷冰冰的。

 

“不太疼…”

就是有点疼的意思,何开心惯用的撒娇伎俩。

 

“不回家也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快被那几个陪酒的小姐扛着跑了吗?”

 

 

“沉沉我错了,我没有!我只是谈生意…”

 

韩沉没有理会他的解释:“最近生意很紧张吗?”

 

“嗯,我没有出国深造的文凭,没什么竞争力。不过没关系,打下基础会好办很多。”他讨好地笑笑。

 

韩沉心里一揪:“没有深造的文凭”,何开心赶回国,是为了照顾失忆的韩沉。

 

“沉沉?你怎么了?别不说话。”

 

沉默。

 

“我真的错了沉沉,那个歌舞厅是王总亲戚开的,他说要去照顾生意,我也不好推辞…

 

令人后怕的沉默。

 

 

下次我一定不…”

 

“现在回去,你以前的学业还作数吗?”他打断了何开心后面的话。

 

 

“沉沉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去的话…”

 

“我不回去。”

 

“何开心,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最让韩沉心疼的是,何开心如今靠消磨健康才卑微换来的认可,本该是他触手可及的。

 

他永远记得昨晚何开心喝醉的样子,脸颊和眼眶都泛红,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无助得像是即将溺亡在生活这股洪流里的一只小兔。

 

他本可以不必承受这一切。

 

韩沉自以为这是对何开心最好的选择,自以为这是一场冷静理智的谈话。

 

 

可何开心哭了。

突如其来的一滴眼泪,像秋雨一样。

 

 

“韩沉,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对吗?”他颤颤巍巍地说:“是不是无论我叫你什么,你永远都只叫我何开心?”

 

 

等韩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谈话”早就结束了,何开心的情绪收敛得很好,秋风扫落叶一样,很快就回归正常的语调,留一片粉饰太平的天色。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他走之前说。

 

 

 

(十一)

 

 

他们的关系并不公平。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只要何开心愿意,他们的一切都会在一场梦的时间里化为泡影。

 

没有人提起的过往就算被记录在册,也不过是没有温度的文字。

 

“手写的比较有温度嘛。”何开心曾说。

 

他不知道,有温度的是记忆。

 

 

 

“开…开心,你在哪儿呢?”韩沉庆幸何开心没有直接把电话挂断。

 

“在心理室。”

 

“你才喝了这么多酒怎么不好好休息?”韩沉的语气控制不住的严厉起来。

 

但何开心好像没有感受到他的焦急,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我没事,韩沉。”

 

 

“你叫我什么?”

 

“…沉沉。”他沉默了良久,妥协似的换回了原来的称呼。

 

 

 

“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工作完了赶紧回家休息。”韩沉继续热络地独自说起来。

 

“噢。”

 

好吧,何开心摇摇头,这是韩沉道歉的方式。

 

 

 

 

何开心发现晚饭的时候韩沉有点心不在焉,想来是因为自己今天的态度。

 

 

“沉沉。”他凑到韩沉眼前

 

 

“我下次一定保护好自己,你别…嫌我。”

 

“想什么呢?”韩沉被他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

 

换作平时,韩沉也不会让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过去。可眼下这的确是他和何开心纷乱的关系里,影响最小的事。

 

“她们可没有沉沉好看。”

 

“是吗,你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韩沉顺着他的意接上话,危险地眯起眼睛

 

“没有没有!记不得了!”

 

“呆子,吃饭。”

 

 

 

第二天何开心醒来的时候韩沉不知道在哪儿。

 

“沉沉?”何开心试探性地朝客厅喊了一声,可空气安静得可怕。

他翻身想拿手机,瞳孔在触及床头柜的时候狠狠地颤了颤:

 

床头柜上是韩沉的日记本。

 

韩沉从来没有给他看过这本日记,他甚至以为韩沉并没有用过它。

 

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何开心好像喜欢叫我沉沉。”

 

何开心突然笑起来,或许是想到了韩沉那副又嫌弃又享受的表情。

 

再往后翻:

 

“何开心喜欢吃辣。”

 

“《红高粱》我怎么看不太懂。”

 

 

“何开心应该继续深造,别拖累他。”

 

字迹潦草。

 

 

“我不想看见何开心哭。但我甚至没资格记住他哭的样子。”

 

 

最后一页:

 

“开心,你走吧,没有人会和一张白纸过一辈子…可我的脑袋里就是一张白纸。”

 

 

何开心笑了笑,眼泪也就顺势一连串滚下来。

 

“开心”这个名字不适合他。他决定叫回“小何同学”。

 

 

 

 

 

他们的关系并不公平。

 

有人可以将一切轻易忘记,有人连一起吹的晚风味都镌刻进脑海里。

并不公平,却也说不上谁在这场关系里站了上风,谁又吃了哑巴亏。

 

世间种种,不过“围城”而已。

 

铭记,还是忘记?

 

做一张白纸,还是一本日记?

 

这是一个问题。

 

 

 

(十二)

 

 

何开心走了。

 

走前他删掉了韩沉的备忘录里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也带走了那本日记。

 

韩沉的备忘录里近千字的记录被改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

“何开心回国待了几天,偶尔来我家里,他说很快又会走,让我祝他一切顺利。”

 

 

雨落雨散,云卷云舒。

世界时刻都在变迁,少有什么值得被“记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过是人类最悲情的一场大梦。

 

往事开的花,结了记忆的种子。

随风去的种子,和扎根的那少部分——只有土壤知道谁更珍贵。

 

 

(十三)

 

 

 

“何开心,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了。”韩沉来了电话。

 

何开心又回到了那个异国的小阳台。

韩沉的声音裹着世界那边的空气从听筒传来,轻巧地勾起如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韩沉好像永远是游刃有余的那个人。

 

 

 

“梦到什么了?”

 

“梦到好多呢…噢对了,梦到你送我一个本子。”

 

 

何开心怔了片刻。

 

“是吗,那…梦里的你喜欢那个本子吗?”

 

“还有莫言的书,我家怎么有一本莫言?”

 

“韩沉。”何开心打断了这一系列的举例。

 

 

 

“嗯?”何开心从听筒里听到他单薄的声音:韩沉那边好像在下雨。

 

 

他没有提出那个骄傲得可爱的问题。

他没问何开心:“你叫我什么?”

他不记得。

 

 

“我明年毕业,”何开心说,“你等我吗?”

 

 

 

 

 

何开心一毕业就回了国,听说同系的小学妹还为此黯然神伤了很久,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何开心领着行李径直敲响了韩沉的门。

所谓“拎包入住”,不过如此。

 

心理室这几年自由生长,倒也勉强撑了下来。正值周末,同事听说他回来嚷着要给他接风洗尘,被何开心婉拒了。

“改天!改天你们定地方我请客啊,今天还有其他紧急的事情。”他笑着和大家挥挥手:“周末愉快!”

 

 

何开心那件“紧急的事情”,就是拉着下班的韩沉去看午夜场的电影。

 

韩沉:“…我还剩一篇报告。”

 

“让白锦曦帮你写。”何开心大手一挥。

 

“你和白锦曦多久这么熟了?”

 

“不熟,但她会帮忙的。”

 

毕竟她知道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何开心想。

 

 

韩沉对电影不感兴趣,出事之前也很少去影院凑热闹。更何况现在记忆出了问题,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但架不住何开心软磨硬泡。

 

何开心变了,韩沉想,国外的文化果然会熏陶人,这才没过几年,脸皮厚度直线增加。

 

 

黑暗里那到过分炙热的光线烫得韩沉的脸发红。他甚至怀疑电影放了半个钟头,何开心没看过屏幕一眼。

 

“你…你在看吗?”

 

“在看啊。”对方依旧死死盯着他,答得大言不惭。

 

“噢…”

 

 

十二点,韩沉事先定的闹钟轻轻振动。

几分钟之后,大脑重回一片空白。

 

何开心察觉到他的异样,贴心地替他点开了手机备忘录。

 

“…我们现在在干嘛?”

 

“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在看电影,虽然我更想说我在和你约会。”何开心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韩沉难得的接不上话来。

 

“那…电影刚刚演了什么?”

 

“我也不记得。”

 

 

那你约我看个什么电影?韩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记住重要的事情就好了,沉沉。”何开心凑过来,一把牵住韩沉的手。

 

 

“你…你叫我什么?”韩沉被逼到座椅的一角,罕见的乱了分寸。

 

“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沉沉,可是你的脸好红。”

 

“你…闭嘴!”

 

 

 

这小孩儿什么时候变成个流氓了?韩沉百思不得其解。

 

 

 

(十四)

 

 

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早晨。

韩沉从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醒来。

扭头看向无人的那一半床,枕头上似是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体温。他下意识巡视片刻,发现身体没有异样,决定还是先翻身起床。

他起身穿上床边的拖鞋,目光扫到地上,发现拖鞋边是一盘光碟。

 

“韩沉,用你面前的电视播放它”,句末是一个圆圆的笑脸。

 

韩沉把光碟捡起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光碟没有危险后,把光碟放入床边的电视机里。

 

先是一段新闻,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江城一犯罪团伙成员贼心不死,在其被抓捕归案的过程中对黑盾组警员实施报复,导致一死两伤。

 

随后新闻片段结束,画面切换为一张报纸,追踪的事此时的后续,据悉,受伤的两名警察中,一位在搏斗过程中遭受枪伤,双腿残疾。另一位头部受创,患上了间歇性失忆的病症……

 

韩沉从床上跃起,直奔床头柜上的手机,定睛一看——是了,已经是二零年了。

 

电视里的画面再闪:韩沉听到那里传来一个的声音——他喜欢那个声音:

 

“韩沉,早上好…”

 

“我是何开心,是你的爱人。”

 

“很抱歉让你以这样的心情开始新的一天。平复一下,我必须告诉你,现在是二零年。”

 

“这五年,黑盾组又来了好几个新成员。

 

16年中国女排在里约夺冠,你和我一起看比赛的那天挺开心,你要是好奇,咱们可以再看一遍。

 

我去国外修了心理学,现在我们有一家心理咨询室…你是老板娘。

 

你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日记本是我挑的,不过日记不让我看。

 

这几年叔叔阿姨身体很好,今年四月份他们开始去旅行了,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在游轮上。

 

……

 

 

对了,你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的家,收拾好心情就出来走走,我在客厅等你…”

 

 

光碟结束放映。

 

韩沉的一天开始了。

 

 

客厅里那个围着围裙的小卷毛正忙前忙后,见他来了咧起一个笑:

 

 

“沉沉!快来吃早餐!”

 

 

“你叫我什么?”他笑着问。

 

 

 

(十五)

 

 

光碟再一次结束放映。

 

日历已经来到冬天。

 

春冬两季来做心理咨询的人总是很多,何开心不得不更早出门。

 

他正在门边系领带,听见身后传来韩沉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人走了出来,这次异常沉默。

 

“沉沉早安。”何开心转过身来

 

“开心…”他看起来呆呆的——比平时更呆一点

 

“还没反应过来吗?”何开心贸然不敢上前搂住他,只好走上前扶住韩沉的肩膀。

 

“我昨天有没有让你把水果放冰箱里?”韩沉问

 

“噢!我忘记了!”何开心以为这事儿惹了韩沉,赶紧放下领带起身去开冰箱门。

 

他走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沉沉你刚刚说,昨天?!”

 

 

 

(十六)

 

 

韩沉的床头柜里有好几本日记。

 

“何开心取的昵称能溺死人。”

 

“我们接吻了,我得记下来。不能让他一个人记住这些事。

他的睫毛扫到我的脸上,这感觉好像很熟悉。”

 

 

“冬天到了!要记得给何开心买护手霜!”

 

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勾,示意自己护手霜已经买过了。

 

 

“梦到他在和我打电话,说想吃辣。这家伙为什么不回家,他在哪儿?”

 

 

“何开心多好听啊,虽然他不乐意,但我就喜欢叫他的全名。”

 

“今天是纪念日。他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好遗憾,只有他记得。”

 

 

 

 

 

(十七)

 

何开心陪韩沉回医院复查,复查结果称韩沉的记忆力有所好转,目前有希望记住最近几天的事情——也就是说,韩沉的记忆内存扩大了一点。

 

这是难得的,至少这能让韩沉一觉醒来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腰酸背痛的原因。

 

 

雪在融化,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这个周末何开心和韩沉躺在沙发上烤着电炉度过。

 

“沉沉,你想吃冰淇淋吗?”

“不准吃!你上个月感冒才好。”

“你备忘录里写的?”

“日记本。”

“什么时候我才能看看你那本日记嘛。”何开心把头蹭到韩沉的肩上蹭来蹭去。

“好像又飘雪了。”韩沉看向窗外: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韩沉,话题岔得毫不费力。

 

何开心放弃了这个没有结果的要求:“沉沉,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记忆清空之后,再见到我,是什么感觉啊?”

 

“记忆清空之后,上次见你,还是一五年前,你去黑盾组给我送饭。”

 

“陌生吗?”

 

“不算陌生…我们的关系好像从最开始就不陌生。”韩沉边说边轻轻薅着何开心的头发。

 

“其实,沉沉。”何开心坐直了身子,径直看向韩沉的眼睛:“我其实一直很害怕…怕你…怕今天的你会后悔昨天那些已经记不得的决定。”

 

他说他害怕韩沉不会再一次爱上他。

 

眼睛忽闪忽闪,像是蝴蝶煽动翅膀。

 

鬼扯,韩沉想。

 

隔了几年不见面,上来就敢在电影院牵他的手,分明已经拿准了他韩沉,会无数次跌进何开心的未来里。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我都会爱上你?”

 

他凑近,贴上那个温暖的灵魂。










*灵感来源于电影《初恋五十次》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噢

*下次看见我发文记得提醒我@柒只 

*我个人不是很满意最后这几章,但是最近在做近视眼手术,要减少看手机的时间,没空改了,大家凑合看吧~

评论(30)

热度(173)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